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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ems of 张耒
张耒(一○五四~一一一四),字文潜,人称宛丘先生,祖籍亳州谯县(今安徽亳州),生长于楚州淮阴(今江苏淮阴西南)。为诗文服膺苏轼,与黄庭坚、晁补之、秦观并称苏门四学士。神宗熙宁六年(一○七三)进士,授临淮主簿。元丰元年(一○七八),为寿安尉。七年,迁咸平丞。哲宗元佑元年(一○八六),以太学录召试馆职,历秘书丞、着作郎、史馆检讨。元佑末,擢起居舍人。哲宗亲政,以直龙图阁学士出知润州,未几,改宣州。绍圣三年(一○九六),管勾明道宫。四年,坐党籍落职,谪监黄州酒税。元符二年(一○九九),改监復州酒税。徽宗即位,起通判黄州,迁知兖州,召为太常少卿,出知颍州、汝州。崇宁元年(一一○二),因党论復起,贬房州别驾,黄州安置。五年,归淮阴。大观二年(一一○八)居陈州,政和四年卒,年六十一。有《柯山集》五十卷(另有拾遗十二卷、续拾遗一卷),《张右史文集》六十卷,《宛丘先生文集》七十六卷。《宋史》卷四四四有传。张耒诗,前二十五卷以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柯山集》为底本;第二十六卷至三十一卷以清光绪广东广雅书局重印武英殿聚珍版《柯山集》附录“拾遗”(陆心源辑)、“续拾遗”为底本。参校明小草斋钞本《宛丘先生文集》(简称草斋本,藏北京图书馆)、清康熙吕无隠钞本《宛丘先生文集》(简称吕本,藏北京图书馆)、《四部丛刊》影印旧钞本《张右史文集》(简称丛刊本)、民国十八年(一九二九)田毓璠校勘重印粤本《柯山集》(简称田本)等。新辑集外诗编为第三十二、三十三卷。

晚春独酌有感 其一 张耒

春晏岩谷秀,乔木环我居。
引此西涧泉,漍漍漱我除。
危桥跨方池,修竹万有余。
人閒午阴静,鸟下惊游鱼。
清风扫我堂,吏案无文书。
手携金仙经,讽诵自卷舒。
身闲去道近,地僻与世疏。
何须缓巧颊,摇曳王门裾。


暮归 张耒

牛羊久已下,寂寂掩城扉。
水鹤鸣城堞,飞萤上戟衣。
夜凉江海近,天阔斗牛微。
何日招舟子,寒江北渡归。


寓陈杂诗十首 其六 张耒

开门无客来,永日不冠履。
客至我老懒,投刺辄復去。
端成两相忘,因得百无虑。
故人在旁郡,书信不能屡。
兴哀东城公,将掩郏山墓。
不能往一恸,名义真有负。
可能金玉骨,亦遂黄壤腐。
但恐已神仙,裂石终飞去。


淮阴阻雨 张耒

樯竿日日春风转,渺渺孤舟数家县。
朝来雨暗隔淮村,白浪卷沙吹断岸。
渡头杨柳湿青青,桥下涓涓野水生。
满尺白鱼初受钓,断行归雁故能鸣。
平生行止任迟速,篷底欠伸朝睡足。
从来江海有前约,老去尘埃无可欲。
晓天暖日生波光,桃杏家家半出墙。
春日春波好相待,短帆轻橹可须忙。


和即事 张耒

溪如圆堑木如城,鱼鸟从游信此情。
啅雀踏枝飞尚袅,仰荷承雨侧还倾。
弹琴废久重寻谱,种药求多旋记名。
于世久判无妙策,直应归学老农耕。


寄都下旧友二首 其一 张耒

一别长安西復东,琵琶旧地已应空。
当时风景归何处,须信人生是梦中。


梅花十首 其一○ 张耒

三亩荒园草棘荒,可堪终夜北风狂。
瑶环瑜珥谁将去,啧啧幽禽啄蕊黄。


凝祥三首 其三 张耒

奉灵桃李已堪攀,只有春风作往还。
园吏不须防客到,长安从古少人閒。


晚春独酌有感 其二 张耒

谁谓我无友,萧然山谷间。
修竹乃佳客,清风如妙言。
撷彼林间笋,致酒方池边。
惟时春服成,花叶犹斑斑。
月出我已醉,扶归不知眠。
洒然中夜醒,起听西涧泉。
世累乍去念,放歌心浩然。
功名付长啸,持用乐目前。


九月十八日梦中作闻雁诗 张耒

何日离燕碛,来投江上洲。
高鸣云际夜,冷度雨中秋。
缯缴远须避,稻粱寒未收。
春风归翼便,容易一冬留。


寓陈杂诗十首 其七 张耒

疲马龁故草,闭门苔藓深。
閒坊居人少,秋日疏槐阴。
境寂心亦閒,萧然散巾襟。
静中有深趣,因见至人心。
谷神古不死,兹理良可寻。
无令儿辈觉,一抚无弦琴。


萧朝散惠石本韩干马图马亡后足 张耒

世人怪韩生,画马身苦肥。
干宁忍不画骥骨,当时厩马君未知。
开元太平国无事,战马卷甲饱不骑。
玉关橐驼通万里,长安第宅连诸姨。
笙歌锦绣遍一国,六龙长閒空食粟。
霜甜秋草沙苑游,日暖春波渭川浴。
脽圆腰稳目生光,细尾丰膺毛帖肉。
珠鞍玉镫骄不行,岂有尘埃侵四足。
韩生丹青写天厩,磊落万龙无一瘦。
岂知车下骨如墙,饥食草根刺伤口。
君家古图纔半身,千里腾骧已有神。
迴身侧顾不无意,剪騣络头嗟失真。
君不见太宗战马拳腹毛,身骑此马缚羣豪。
龙虎精神金鼓气,岂有闲地供脂膏。
至今画图快胸臆,想见虬鬚亲破贼。
那知但爱厩中肥,渔阳筋脚蹄如石。
神驹入水随烟云,蜀山石路无行人。
六骥悲鸣足流血,骑骡遗事一酸辛。


自海至楚途次寄马全玉八首 其一 张耒

迂疏怀抱独君知,杖拂亲依即我师。
一句未能参妙道,数篇空復寄新诗。
子方奋迅云间翮,我厌追随世上儿。
安得岩垧两如志,铜瓶乌几为君携。


寄都下旧友二首 其二 张耒

城西古地昔同游,望月思家相对愁。
明月秋来应更好,何人看月又悲秋。


绝句二首 其一 张耒

萱草开时燕引雏,石盆雨满长菖蒲。
但令瓮有贤人酒,何用门迎长者车。


谢人惠金沙酴醾二首 其一 张耒

金沙倩丽闺中秀,酴醾谢郎林下风。
欲试此心无结习,两株常守浄名翁。


粜官粟有感 张耒

持钱粜官粟,日夕拥公门。
官价虽不高,官仓常若贫。
兼并闭囷廪,一粒不肯分。
伺待官粟空,腾价邀吾民。
坐视既不可,禁之益纷纭。
扰扰田亩中,果腹才几人。
我欲究其源,宏阔未易陈。
哀哉天地间,生民常苦辛。


和晁十七昼眠 张耒

冉冉残春去,悠悠归梦赊。
窗围幽幌静,风引昼帘斜。
清荫延高柳,余红惜晚花。
山居谙静僻,诗句是生涯。


寓陈杂诗十首 其八 张耒

念昔为吏日,朝夕羡人閒。
解印出公府,翛然若归山。
衡茅三亩居,无客门常关。
早眠而起晏,永日或不冠。
故人远寄酒,为致一醉欢。
我亦领其意,呼儿具杯盘。
长閒贫亦好,安用朱其轓。
我生本蓬荜,久已傲饥寒。


次韵君復七兄见赠 张耒

老知山林等朝市,扁舟谁能问行止。
长淮十日浪吹沙,春风正搅骊龙睡。
幽人软语破永日,衝泥携手林间寺。
坐中知兄病当已,眉宇氤氲有佳气。
华池神酒不用醒,人生和畅自忘形。
扶持阴德鬼神在,洗除世缘烦恼轻。
东来自惭双鬓改,相逢独觉两眼明。
论诗尚爱淡生活,学道久叹閒名声。
嗟我尘埃费昏旦,补刖自怜闻道晚。
还丹欲问仆仆仙,一庵更伴腾腾睡。
春阴夜薄月朦胧,剧谈烛尽樽亦空。
他日重逢庞处士,可能犹与世人同。


自海至楚途次寄马全玉八首 其二 张耒

萧萧柳岸野风秋,虹挂前山晚雨收。
回首孤城空绿树,满川斜日放归舟。
年来双泪供愁尽,去去劳生几日休。
试问故人思我否,梦魂犹在海边州。


秋思 张耒

故人陈迹生蛛网,古殿苔深迭绿缯。
檐雨晚秋鸣槁叶,窗风深夜触孤灯。


绝句二首 其二 张耒

门前山树插云青,雨足山前稻水平。
桑柘半空蚕事了,绿阴深处啭残莺。


谢人惠金沙酴醾二首 其二 张耒

金沙丰腴合德艷,酴醾轻盈飞燕身。
久无丹白应知我,齐散天香供道人。


将离柯山十月二十七日 张耒

去此定有期,逝将泛扁舟。
千里须聚粮,尚復少迟留。
虽有隶囚籍,聊喜脱遐陬。
问我行何之,岱宗古东州。
念我所居堂,蓬茅委荒丘。
西窗两芭蕉,谁见春萌抽。
园梅粲已发,门掩懒重游。
今晨一长叹,离思浩难收。


早起偶成 张耒

枕席清如水,萧然一老僧。
鷄声消壁月,晓日失窗灯。
山叶寒逾响,江云薄易凝。
老僧曾教我,任运且腾腾。


寓陈杂诗十首 其九 张耒

我不知暑退,但觉衣汗干。
颇怪庭中天,湛然青已宽。
有物叫草根,啾啾自相喧。
问知已新秋,大火流金天。
九土变寒暑,正尔事亦繁。
静观付一笑,吾事宁相关。
但无筋力健,悠然佳意还。
喧喧憎邻里,砧杵乱人眠。


离泗州有作 张耒

舸𦩆大艑来何州,翩翩五两在船头。
淮边落帆汴口宿,桥下连樯南与北。
南来北去何时停,春水春风相送迎。
沙岸飞鸥旧相见,短亭杨柳不无情。
清歌一曲主人酒,主人寿客客举手。
明日酒醒船鼓鸣,沙边破堠不知名。
行人十里一回首,云边犹有塔亭亭。


自海至楚途次寄马全玉八首 其三 张耒

高城欲去更徘徊,病眼登临强一开。
风物尽为愁裏景,山川疑是梦中来。
此身双鬓何劳白,未老尘心可得灰。
欲把烦愁付杯酒,祇应清梦待尊罍。


鱼虾相望 张耒

悲欢回首两茫然,忆别龙门又半年。
应是旧时歌舞处,和风开冻一层天。


临淮道中 张耒

凛凛春寒犯客裘,轻阴残雪放孤舟。
无端惟有堤边柳,作态东风恼客愁。


奉安神考御容入景灵宫小臣获睹有感二首 其一 张耒

灵风依伞绣舆深,仗外犹疑警跸音。
不似寻常游幸日,楼前鼓吹却沾襟。


视盗之南山 张耒

穷冬策羸马,祇役走南山。
原野势忽尽,并溪屡回沿。
列石如牛羊,流泉鸣佩环。
两峡忽壁立,仰失团圆天。
浅涧冻欲绝,层冰洌我泉。
跻攀越前岭,危石万丈悬。
衣薄近翠壁,云低上层颠。
谷深日无辉,地绝风更寒。
百里不逢人,我徒互悲叹。
但见女几峰,万寻戈剑攒。
淋漓锁冰雪,冷射狐裘穿。
日暮投主人,茅茨起孤烟。
燃薪不计束,未解手足拳。
主人前致辞,问官来苦艰。
我答岂得已,王事不可闲。
馈我脱粟饭,殷勤为加餐。
山家无酒肉,粗粝味亦甘。
月出万岭光,夜归霜满鞍。
迴视所历途,猿鸟应愁颜。
暗想酸两股,夜眠惊梦魂。
人生亦可贵,何事恋微官。


正月二十日梦在京师 张耒

客睡何展转,青灯暗又明。
春云藏泽国,夜雨啸山城。
许国有寸铁,耕田无一成。
朦胧五更梦,俄顷踏王京。


寓陈杂诗十首 其一○ 张耒

秦子死南海,旋骨还故墟。
辛勤一生事,空得数编书。
琅琅巧言语,玉佩联琼琚。
知者能几人,憎者颇有余。
书生事业薄,生世苦勤劬。
持以待后世,何足润槁枯。
兴怀及昔者,使我涕涟如。
道路阻且长,悲哉违抚孤。


汴上观迎送有感 张耒

居人怜客千里来,扫堂为客致酒杯。
夜阑再拜客辞去,尊前美人不成舞。
阳关八迭倒玉船,销魂此地自年年。
船头旗竿船尾柂,南游江海北长安。
长亭出城十余里,柳边人家饭游子。
少年此地几经过,白头相逢可奈何。


自海至楚途次寄马全玉八首 其四 张耒

生涯飘泊一航轻,浩荡晴川送我行。
北望山川连海远,南来风月近淮清。
人家稻熟丰年满,泽国天高秋意生。
惟有羁愁消不得,登临清泪落如倾。


腊月殊有春意二首 其一 张耒

一夜长风无片云,晓来风动似初春。
应知春近催桃李,更有轻寒不着人。


许同尘示张八侍郎避暑览馆中旧题绝句俾之同作次韵 张耒

聚散人生集渚鸿,飞鸣邂逅一宵同。
是非荣辱何劳问,共在邯郸一枕中。


奉安神考御容入景灵宫小臣获睹有感二首 其二 张耒

渭上衣冠故老哀,西陵石径已莓苔。
从今仗下新歌舞,长及年年献酎来。


冬日自福昌之渑池 张耒

羣岗洛阳西,势若海浪翻。
连岭起我左,层阜当我前。
采如兽腾突,缭若蛇蜿蜒。
外高陟缥缈,却下逼重渊。
老崖忽中断,俯视毛骨寒。
百丈未见底,立土如岩峦。
登高望四垠,目断无平川。
崩腾万马羣,出没相后先。
虽有貔虎军,顾步安得前。
我观绝塞处,块土万雉坚。
崤渑自古险,秦人有重关。
信哉天作固,扃键谁敢干。
时平战伐息,地闢村落闲。
堆阜何茫茫,耕桑莽相连。
平生喜壮观,弔古重悲叹。
山川只自尔,兴废何多端。


梦中作 张耒

去路迎朝日,齐安客马西。
山行逢晓雨,客裤溅寒泥。
历险舆何健,衝风酒自携。
回头思旧止,陈迹已凄凄。


寄李端叔二首 其一 张耒

束髮闻至道,荣辱久齐观。
中年婴世故,已復傲忧患。
閒居虽荒寂,几杖颇清晏。
悠悠閒晷景,草草贫寝饭。
狂言无为发,浊酒醉自劝。
与君通家旧,迩者颇屡见。
相望岂示远,数舍隔异县。
吾人师佛祖,妙旨得忍粲。
敛藏避世俗,未免逢侮讪。
坐令鬓垂雪,犹把从事版。
尺书每见警,妙语珠在贯。
復君进明德,同遂丘壑愿。


奉先寺 张耒

荒凉城南奉先寺,后宫美人棺葬此。
角楼相望高起坟,草间栢下多石人。
秩卑焚骨不作冢,青石浮屠当丘壠。
家家坟上作享亭,朱门相向无人声。
树头土枭作人语,月黑风悲鬼摇树。
宫中养女作子孙,年年犊车来作主。
废后陵园官道侧,家破无人扫陵域。
官家岁给半千钱,街头买餠作寒食。


自海至楚途次寄马全玉八首 其五 张耒

少年居士正安禅,法是怀公门下传。
已解出尘金裏矿,何妨离欲火中莲。
苦心参道嗟予晚,极口随机恃子怜。
若许维扬傍仁里,一廛须买许行田。


腊月殊有春意二首 其二 张耒

拂槛垂杨雪后青,谁家朱阁晓来晴。
拂帘动幕无人解,先把春愁寄有情。


西园风雨杂花谢 张耒

楚泽春残雨又风,啼莺芳草思无穷。
芜菁满地黄金烂,不及蔷薇一点红。


次韵子由舍人先生追读迩英绝句四首 其一 张耒

天寒书殿晓班清,气爽仙盘瑞露零。
讲罢羣公佩声散,一竿宫日转槐庭。


宿峻极下院 张耒

天寒苍山高,野寺在山麓。
长林繫我马,古屋留客宿。
空岩阴风豪,达旦号古木。
梦为神仙游,境界脱尘俗。
平明出户望,晓日在岩腹。
冰霜刮昏霾,万丈攒翠玉。
山行日已久,常苦见未足。
犹同贤者处,愈久愈可欲。
传闻峻极岭,千里如在目。
愧尔岩上僧,穷年玩幽独。


八月十一日晨兴三首 其一 张耒

老人秋少睡,禅诵每晨兴。
邻碓舂残月,床蛩语暗灯。
高林鸟声起,幽草露华凝。
筇杖兼禅榻,生涯一野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