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现放着雪花银两是赃钱,把你个好心田翻做了恶心田。
今日个勘头巾分解这场冤。
(府尹云)此一场冤事,多亏你问出。
奏知圣人,加官赐赏,不负你之功也。
(正末云)小人怎敢望赏。
(唱)也只要全大人体面,方才得公平正直万民传。
(府尹云)这桩事我尽知了也。
一行人听我下断:奸夫淫妇市曹申明正典刑,将刘员外家私给付王小二管业。
赵令史枉法成狱,杖一百流口外为民。
老夫罚俸三个月,给赏张鼎。
还再具表申奏叙功。
加张鼎县令之职。
(词云)则为荒淫妇恋色倾夫主,贪财汉枉法害平人。
我秉正直再理旧文案。
显的你清廉吏张鼎勘头巾。
神仙有无?安居华屋,即是蓬壶。
榴花也学红裙舞,燕雀喧呼。
水晶盘馔供麟脯,珊瑚钩帘卷虾须。
吹龙笛,击鼍鼓,年年初度,长日尽欢娱。
横山翠屏,藏龙古井,走马长汀。
四时花竹多风景,胜似丹青。
好儿郎天生宁馨,好时节日见升平。
氛埃静,年年寿星,光照望云亭。
这的是自有傍人说短长,铜斗个家私你独自掌,咱须是一父母又不是两爷娘。
(云)虫儿打街上过来,众人都道孙大郎与孙二似一个印合脱下来的。
(柳、胡云)这厮胡说。
你和俺哥哥一个印合里脱下来的,怎么你这般穷好嘴脸?(正末唱)怕不一般的俺模样,哥哥比兄弟多一片家狠心肠。
(下)(孙大云)你两个兄弟少罪。
(柳、胡做醉科,云)俺两个定害哥哥,改日再谢。
(下)(旦云)员外,明日是清明节令,俺收拾下祭礼,请小叔叔一同上坟去咱。
(同孙大下)。
莫不是姓孙的无分?却将这精银响钞与了别人。
教兄弟有家难奔,无处栖身。
把我赶在破瓦窑中捱冻馁,教人道披着蒲席说家门。
也不是我特故地把哥哥来恨,他、他、他不思忖一爷娘骨肉,却和我做日月参辰。
他骂道孙二穷厮煞是村,便待要赶出门,则着我自敦自逊自伤神。
现如今爹爹奶奶都亡尽,但愿得哥哥嫂嫂休嗔忿。
为甚么单骂着我?你敢是错怨了人。
(孙大云)我和你有甚么情分,你来见我?(正末唱)既是哥哥与兄弟无情分,却怎生等我上新坟?。
哎,俺亲的元来则是亲,(云)嫂嫂,我不过去也,则怕哥哥打我。
(唱)我为什么抽也波身,却倒褪,其实当不过那百般的心性狠。
谁想他赤的金,白的银?但得俺哥哥欢喜呵便是十万分。
哥哥道是不亲,我须是姓孙;哥哥道是不亲,孙虫儿上坟;哥哥道是不亲,这两个是甚人?(孙大云)这两个是我死生交的兄弟也,比你?(正末唱)哥哥你自忖量,你自评论,您直恁般爱富嫌贫。
(孙大云)你这一万年不得长进的人!(柳、胡云)哥哥,这等人不长进,则待馋处着嘴,懒处着身,不拈了他去,待做甚么?(孙大云)小的每,拈这厮出去!兄弟每把盏,则管吃酒,不要采他。
(正末云)你看他两个贼子帮着俺哥哥吃酒,好不快活也!(唱)。
他两个把盏儿吞,直吃的醉醺醺。
(孙大云)兄弟,好酒也。
(柳、胡云)好酒!您兄弟都吃醉了也。
(正末唱)吃的来东倒西歪,尽盘将军。
(柳、胡做使酒科,云)孙二,我尽盘将军,是吃你的?没廉耻穷叫化弟子孩儿,今日俺家员外上坟,特特请我两个来,这所在只有我坐处,可有你站处?要你管我?(正末云)这里正是你家的。
(唱)今日个到坟堂中来厮认,是你甚么娘祖代宗亲?。
哥哥,我又不是庶出逃生子,须是你同胞共乳亲。
俺哥哥出门来宾客相随趁,俺哥哥还家来侍女忙扶进,你兄弟破窑中忍冷耽愁闷;俺哥哥富家山野有人瞅,你兄弟贫居闹市无人问。
(孙大云)我酒醉了也。
有我两个兄弟扶的我家去。
你这穷厮还敢无礼!你坟上来,拷折你两肷骨;到我家里来,我打你二百棍!(柳、胡云)如何?这所在那里有你来?(正末唱)。
我坟前去那场恨,还家去怒生嗔。
只待要各支支拷二百粗荆棍,咬牙根做出那恶精神。
我待坟前去要敲折我两肷骨,还家去又要打断我脊梁筋。
天那!我正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
(云)哥哥将兄弟不认,信着两个贼子,打了我这一顿。
我不敢到坟上添土去,我则往坟外拜一拜罢。
祖宗少怪,孙虫儿无甚,只烧的一陌儿纸,一瓶儿酒,祭奠祖宗咱。
(做拜科,唱)。
这村醪酒刚半盆,纸钱儿值几文。
不是我将父母相拖逗,也是你歹孩儿穷孝顺。
(孙大云)兄弟每慢慢的把盏者。
将羊背子来做按酒快活吃。
(柳、胡云)快些碎羊背子来吃,来吃!(正末唱)他那厢吃的醉醺醺,我这里嘴骨都喑喑的纳闷。
哎!孙虫儿来上坟,几番家桃李春。
他那厢笑呷呷倒玉樽,我这里哭啼啼谁动问?。
你便骂我一千场,便拷我三十顿,我则索狼吃幞头心儿自忍。
若不是死了俺娘亲和父亲,这家私和你匹半停分。
豹子的孟尝君,畅好是食客填门,可怎生把亲兄弟如同陌路人?哥哥,你有金有银,闪的我无投来无奔,则向这破窑中和月待黄昏。
(下)。
有那等富汉每,他道是压瘴气,下的是国家祥瑞,怎知俺穷汉每少衣无食。
我则见满天里飞磨旗,半空里下炮石,俺须是死无个葬身之地。
只落得抱双肩紧把头低。
我如今冒他大雪窑中去,抵多少袖得春风马上归,冻的我脚步儿难移。
(云)嗨!那富汉每下着雪他倒欢喜,却不知俺穷汉每好苦楚也。
(唱)。
似这雪呵教买臣懒负薪,似这雪呵教韩信怎乞食,似这雪呵郑孔目怎生迭配,晋孙康难点检书集。
似这雪呵韩退之蓝关外马不前,孟浩然灞陵桥驴怎骑。
似这雪呵教冻苏秦走投无计,王子猷也索访戴空回。
似这雪呵汉袁安高眠竟日柴门闭,吕蒙正拨尽寒炉一夜灰,教穷汉海不死何为?。
见哥哥迎着风冒着雪倒在当街睡,我只怕钟声尽被那巡夜的凌逼。
虽然是背巷里悄促促没个行人,只怕雪地里冷冰冰冻坏了你。
为甚么这头巾上泥来污?(云)哥哥,你上坟处也曾说来,(唱)却不道花压帽檐低,满身上雪渐消,(云)哥哥,你可又说来,(唱)这的是酒淹衫袖湿。
吃的是亲嫂嫂的酒食,更过如吕太后的筵席。
(云)嫂嫂,哥哥觉来了也,你说一句儿。
(旦云)我且不说,看他怎的!(正末唱)嫂嫂,俺哥哥觉来你支持,"我也不是个善的",唬得我一个脸描不的画不的,一双箸拿不的放不的,一口面吐不的咽不的,我便有万口舌头教我说个甚的?。
吓得我悠悠的魂魄飞,不寻思当街上正是哥哥睡。
直背的到家来不得口好气息,倒吃顿泼拳捶。
哥哥也你瞒天地昧神祗,(做拜天科,云)今日打兄弟,明日骂兄弟,(唱)这的也是孙虫儿罪!(孙大云)这穷厮,你要拜死我哩!(打科,云)小的每将孙二拿到檐下大雪里跪着!(梅香作批末跪科)(正末云)哥哥,你好下的冻杀你兄弟也!。
则被这吸里忽刺的朔风儿那里好笃簌簌避,又被这失留屑历的雪片儿偏向我密蒙蒙坠,将这领希留合刺的布衫儿扯得来乱纷纷碎,将这双乞留曲律的胳膝儿罚他去直僵僵跪。
兀的不冻杀人也么哥!兀的不冻杀人也么哥!越惹他必丢匹搭的响骂儿这一场扑腾腾气。
我怎生来不称俺哥哥意,嫂嫂也我也不曾犯十恶五逆。
这一个家缘儿都被你收拾,我挂口儿不曾口店题。
现如今他强咱弱将咱打,可不道人善人欺天不欺,也是我自买到他憔悴,天那!我本是声冤叫屈,他听的又道我说是谈非。
你不是我呵你明日怎觑人?你不是我呵你今朝做醉鬼。
被闲人剥了你新衣袂,洞房中把嫂嫂闲愁杀,巡铺坦把哥哥高吊起,冻的你刚存这一口儿气,怎不寻那两个无徒说话,只管把你兄弟禁持?。
我如今穷范丹无钱怎了,便教他赛陈抟也有梦难成。
积渐的害得忧成病。
一递里暗昏昏眼前花发,一递里古鲁鲁肚里雷鸣。
这孙虫儿一身忍饿,教孙大郎万代留名。
我和你本-个父养娘生,又不是蜾赢螟蛉。
怎么无半年欺负了我五场十场,我每日家嗟叹了千声万声,那一夜不哭到二更三更。
(孙大同旦上,云)大嫂,你去叫门,我有甚脸儿见兄弟那。
(旦云)你不叫,我叫门咱。
(叫科,云)孙二,开门来!(正末唱)是谁人叫门那声?(旦云)快些!(正末唱)这声音不似个男儿应。
(旦云)孙二,你开门咱,是你嫂嫂叫门哩!(正末唱)元来我嫂嫂门前等,他是个妇人家无烛从来不夜行,我出门去审问个分明。
(云)嫂嫂,更深半夜,你一个妇人家,这早晚天道,也不是你来的时候。
(旦云)不妨,我是你亲嫂嫂,怕做甚么?(正末云)我孙虫儿呵,(唱)。
我常时有命如无命,怎好又厮罗惹无情做有情。
(云)不争我开门去,教嫂嫂入来,这礼上就不是了。
教俺哥哥知道又是打。
(旦云)孙二快开门,你哥哥有事着我叫你来。
(正末唱)俺哥哥便今日有事呵明日旋折证,嫂嫂你这搭儿莫不错行。
(旦云)我不是错行哩。
(正末唱)前者得过承,是我那滴水檐前受了的冷。
嫂嫂呵可不你知情,哥哥呵可不你当刑?(云)哥哥嫂嫂,你两口儿怕么?(孙大云)可知怕哩。
(正末云)要饶么?(孙大云)可知要饶哩。
(正末云)哥哥嫂嫂,休惊莫怕,我逗你耍哩!(唱)我替你把死尸骸送出汴梁城,随他拖到官中加拷打,我也拚的把杀人公事独招承。
恰便似醉汉当街上睡,死狗儿般门外停。
(云)嫂嫂,则怕天明了,待我背他出去。
(做背科,唱)我背则背手似捞铃,怎么的口边头拔了七八根家狗毛,脸儿上拿了三四个狗毛。
这厮死时节定触犯了刀砧杀,醉时节敢透入在喂猪坑。
既不沙怎闻不的十分臭,当不的他一阵腥。
这等人是狗相识,这等人有甚么狗弟兄。
这等人狗年间发迹来峥嵘。
这等人脱的是狗气狗声,这等人使的是狗心狗行。
有甚么狗肚肠般能报主,有甚么狗衣饭泼前程?是一个啜狗尾的乔男女,是一个拖狗皮的贼丑生。
那的是添茶添酒的枯干井,那的是填帛填金的没底坑。
你觑当着这说谎精,那虚脾,那浅情;那过后,那光景;胡支吾,假奉承。
他装厮趁,他装厮挺。
吃饭处,白厮捱,买酒处,白厮逞;做事处,干厮哄;爱女处,干厮迎。
(孙大云)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睬那两个贼子了。
(旦云)我记的古诗有云:荆树有花兄弟乐,员外这个才是。
(正末唱)嫂嫂,你说甚的田氏三荆?只怕你跳出七代先灵也将他来劝不省。
(同下)。
那告状人指陈事实,都是些扶同捏合的虚词。
现如今告状的全不似古贤师,这般家闲雕刺。
他待放着暗刀儿,在、在、在我根前怎的使?(柳、胡云)这就是孙员外的亲兄弟,他两个合谋杀人哩。
(孤云)你怎生谋杀了人?你与我从实招来!(正末云)相公听小人说一遍咱。
(唱)。
他两个是汴梁城里谎乔厮,与孙员外甚宗支?只待要兴心啜赚俺泼家私,每日家哄的去花街酒肆,品竹调丝。
被咱家说破他行上,因此上索垢寻疵。
他道俺哥哥公门踪迹何曾至,平空的揣与这个罪名儿。
活时节一处活,死时节一处死。
咱两个协罗嘶钻、尾毛厮结、打会官司。
一任你百样儿,伶牙俐齿,怎知大人行会断的正没头公事。
(孤云)这桩事不打不招。
左右,拿这大的下去。
好生打着。
(孙大云)小的是个知法度的,怎敢杀人?(正末云)不干俺哥哥的事,这件事都是小人做来。
(孤云)既是他认了,左右,拿小的下去打着者。
(旦冲上,云)相公停嗔息怒,暂罢虎狼之威。
这件事也不干孙大事,也不干孙二事,都是小媳妇儿做下来的。
(孤云)兀那妇人!这件事你说的是呵,我与你问个妇人有事,罪坐夫男,拣一个轻省的罪名与他;若说的不是呵,我就活活的敲死了也。
(旦云)相公,从来人命关天关地,岂可没个尸亲来告,要这两个光棍与他索命?只因俺这孙家,汴京居住,长的孙大,叫做孙荣;次的孙二,叫做孙华。
本是共乳同胞的亲兄弟,自小里父母早亡。
这孙大恃强,将孙二赶在城南破瓦窑中居住,每日着这两个帮闲钻懒,搬的俺兄弟不和。
这两个教孙大无般不作,无般不为,破坏了俺家私。
孙大但见兄弟,便是打骂,妾身每每劝他,只是不省。
妾身曾发下一个大愿,要得孙大与孙二两个相和了时,许烧十年夜香。
偶然这一晚烧香中间,看见一只犬打香卓根前过来,妾身问知此犬是隔壁王婆家的。
妾身就他家里,与了五百个钱,买将来到家,将此犬剁了头尾,穿了人衣帽,撇在后门首。
孙大带酒还家来见了。
问妾身道:后门口是谁杀了一个人,你可知么?妾身回言不知道。
当夜教孙大唤柳隆卿、胡子转替背出去,两个百般推辞,只不肯来。
我到窑中唤的孙二来,教他背将出去,埋在汴河堤上。
怕相公不信,现放着王婆是个证见。
(词云)因孙大背亲向疏,将兄弟打骂如奴。
信两个无端贼子,终日去沽酒当垆。
把家私渐行消废,使妾身难以支吾。
因此上烧香祷告,背地里设下机谋。
才得他心回意转,重和好复旧如初。
若不是唤王婆亲为证见,谁知道杨氏女杀狗劝夫?(孤云)这也难道。
(旦云)怕相公不信,可着人去取来看。
现在河堤岸上埋着哩。
(正末云)怪道背出时,这般死狗臭!(唱)。